《中国国家地理》费尔干纳盆地: 充满冲突的绿洲

Posted on June 21, 2019 by Agustinus Wibowo in Central Asia, Publication, 中文 // 0 Comments

中亚给人的印象多是草原、沙漠和延绵的山脉，而大部分是广袤平原的费尔干纳盆地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锡尔河滋养的这片肥沃绿洲，自古便是中亚的粮仓。而在费尔干纳盆地富饶和充满生机的景象之下，却是民族矛盾、宗教冲突和国界之争的隐忧。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费尔干纳盆地的复杂现状？

My article on Uzbekistan’s Ferghana Valley–its history and complex border problems–published in the Chinese National Geography’s June 2019 edition.

撰文/Agustinus Wibowo（印尼）  翻译/王飞宇

“去费尔干纳吧！去我们的家乡。” 一位乌兹别克斯坦朋友曾经对我说：“你在那儿会感受到地道的乌兹别克式的热情。所有人家都会敞开大门迎接八方来客，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

在乌兹别克斯坦人心目中，费尔干纳有着特殊的地位，被视为乌兹别克文化的灵魂所在。据说，这个地区使用的乌兹别克语才是最为纯正的。而热情好客，可以说是费尔干纳人的一张名片。

费尔干纳盆地（分属于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而前文费尔干纳特指盆地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区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人类聚居地之一，数千年来都是整个中亚的粮仓。这片土地拥有肥沃的绿野和湍急的河流，与中亚地区常见的群山、沙漠和草原地貌形成强烈的对比。盆地东西横跨300公里，南北纵深100公里，北靠天山山脉，南接吉萨尔—阿赖山脉。锡尔河及其支流为其注入生机，不仅提供了充足的灌溉水源，还带来大量适宜耕种的泥沙。

正如中东的新月沃土（中东两河流域及其附近的肥沃土地）和巴基斯坦的印度河谷，费尔干纳盆地也有古老而高效的灌溉系统，在这本应干旱贫瘠的地区，耗水甚巨的农业因此而发展起来。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带来丰富的物产，这里盛产麦子、大米、棉花和葡萄、西瓜等各类水果。不论什么季节来到这里，道路边随处可见售卖水果的摊点。虽然费尔干纳盆地的面积仅约22000平方公里，还不到中亚地区总面积的5%，而中亚人口的四分之一，即1400万人，生活在费尔干纳盆地，使得这里成为中亚地区人口密度最大的区域。

然而，优越的地理条件和发达的农业并没有让费尔干纳盆地成为繁荣祥和之地，恰恰相反，这里充斥着纷争和矛盾——宗教武装、国界之争，种种冲突令费尔干纳沦为敏感地带，无法碰触，更难以为外界所了解。热情如火的费尔干纳人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为何如此动荡？要理解它错综复杂的现状，我们得先回到费尔干纳盆地历史的起点。

左右逢源的农牧交错带

历史上，费尔干纳就是中国史书里赫赫有名的古国大宛，因盛产汗血宝马而闻名于世。公元前128年，张骞奉汉武帝之命出使月氏，途经费尔干纳一带，被当地高大英武的骏马深深吸引。传说中，它们是天马，是战场上神勇无敌的奇兵。

中亚历史也是一部人与马的历史。公元前4000年，地处欧亚大陆草原西端，今乌克兰一带就开始有人驯养马匹，由此开启了人类的游牧时代。欧亚大陆草原从东欧到中国东北地区横亘约8000公里。公元前3500年，最早走出东欧的游牧民族吐火罗人一路东迁，抵达中国新疆。考古证据表明这场迁徙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出土的百具千年古尸，皆有苏格兰高地人的体貌特征——身长八尺，宽肩，赤发，明眸。吐火罗人的后裔，在中国也被称为月氏人。

接下来的时期是游牧民族历史上重要的一页。距今约3000年前，同为印欧语使用者的斯基泰人在哈萨克斯坦草原一带生活，成为威震四方的战地神兵。到了张骞出使西域的时代，包括费尔干纳盆地在内的中亚地区的主体民族已经是斯基泰人，吐火罗人（月氏人）离开西域，迁至阿富汗北部。

当时，战马为欧亚大陆草原游牧民族所独有，草原周边的农耕国家，比如中国、波斯和美索不达米亚，都要从他们手中购买马匹武装军队。在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交界处形成了过渡地带，农民和牧民们在这里比邻而居，进行贸易。费尔干纳盆地和乌兹别克斯坦的阿姆河盆地都属于这种混居区。

游牧民族利用拥有马匹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远走万里，将边境贸易中获得的货物贩运至欧亚大陆草原的东端。古代环球贸易网络初现，游牧民族从中获利甚巨。比如斯基泰人，在长达4个世纪的时期里称霸欧亚草原，他们将小麦贩卖至希腊，换得黄金。

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和游牧民族发生了两场战争：伐匈奴、征大宛。汉朝取得两场战争的胜利，打通深入中亚腹地的通道，与欧亚大陆草原沿线的农耕文明建立起联系。这条带有传奇色彩的贸易通道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

实际上，“丝绸之路”这个名字本身会造成一定的误解，其实这条道路最初是游牧民族贩卖马匹的贸易通道。粟特人是丝绸之路上颇具传奇色彩的商业民族，他们是斯基泰人的后裔，非常精于为商之道。粟特人不再像祖先那样四处迁徙，而是定居于锡尔河及阿姆河流域，包括费尔干纳盆地。相传他们会在刚出生的婴儿嘴上涂抹蜂蜜，婴儿成年以后说出的话就会比蜜还甜。粟特人在经商的同时还种植葡萄、蜜瓜、西瓜等作物，他们制作的服装和挂毯也闻名遐迩。

直至今日，丝绸在费尔干纳仍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谓“不可一日无丝”。在费尔干纳有一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小城，名叫马尔吉兰。当地丝绸厂仍保留着中国传统生产丝绸的工艺，制作的丝制品质量上乘。费尔干纳出产的艾特莱丝绸（atlas
silk）甚至成为乌兹别克斯坦女性的国服。费尔干纳人也常将丝绸作为嫁妆，用作桌布，甚至拿来包馕。